七月底八月初,兩對香港朋友相繼到來探訪小住數天,每天到附近大城小鎮觀光,到海灘或河畔散步,或到山中峽谷走走,每頓飯慢吃又談天花上近兩小時,閒時坐屋外看鳥兒飛翔丶看白雲飄動等。這樣的環境和活動,自然和他們在香港的完全不同,朋友們是工作狂,把所有時間心力完全投放在工作上。
有天晚上,圍坐草地看晚霞變幻時,一位朋友感慨地說這裡的生活節奏多麼平和緩慢。
我淡淡地說這節奏和你度假的心境掛鈎,生活節奏快慢由自己調節,和身處的地方沒有關連。
實情是我放下了大部分日常工作,陪他們四出觀光,悠閒地談天吃喝休息,這亦非我的日常生活。朋友除工作外嗜好全無,在城市生活習慣了若難得有閒暇便出外找娛樂,大約不能想像在鄉村環境有什麼事情可做,如何自發找到消遣。
朋友們眼前只知會工作至退休,或被迫退休,為生計無可口非,然而對退休後怎樣過日子一片空白,沒有任何夢想,大概工作太忙沒空思索。
朋友離去後,自己到倫敦辦點事,順便停留數天,看了在 Tate Modern 博物館的 Matisse The Cut-Outs 展覽,重點介紹
Matisse 晚年健康欠佳行動不便時,改用剪刀在助手塗了顏料的彩紙上剪下圖案,用針插在大畫板上而成的作品,色彩繽紛和諧,充滿喜悅而不落俗氣。
Matisse 說創作始於願望丶視野。
我們如何生活,可說是自己的最重要創作吧。在工作上攀上高峰,有實際需要亦是自我發展和能力的考驗。然而為公司追求利潤,完成強加於身上的達標挑戰外,在工餘丶在退休後,如何豐富自己的生命,尋覓燦爛色彩,需花點時間思考,好好安排。
Matisse 說我們看到的事物都被扭曲了,被包裝丶給改頭換面以不同形象出現,我們習以為常,腦海中是千篇一律的形象。要能看得真切,要開放心靈,看每一件事物如首次觀看,仔細研究。
畫家所說的是作畫心得,亦可推廣為社會上的主流價值觀點:重視物質多於心靈滿足;追求工作上的成績而忘了自己身心健康;參與觀賞式的娛樂多於享受雙手創造的快樂。習慣了這樣的生活方式,不假思索,直到被病患折騰或面對退休後的真空才手足無措。
Matisse 經歷了兩次世界大戰,生活於並不安穩和諧的環境,但畫作色彩明媚亮麗,沒有顯露憂傷愁緒。他說色彩是他的自衞方法,令他有自由的感覺。當代畫評人說世界因他的作品而變得美麗。
在不完美的人情丶世態丶制度丶經濟環境中生活,我們都要有自衛的方法,找尋真心喜歡做的事情,在專注中享受自由的感覺。
Matisse 說不要被自己的風格囚困,不要被自己的名聲囚困,不要被自己的成功囚困。要如一棵樹般成長。
朋友們在大公司工作,身居要職,責任重大,收入理想,事業有成,在香港購買有機食物不是問題。對我這樣每天花時間為十元八塊的蔬菜水果花朶折腰,不知道他們心中的想法。然而他們全心工作,像在單軌行走,退休離開時,能否忘記這一切,找到新路向?
想起多年前有朋友歐遊回來,參觀了不少博物館,指著 Matisse 的彩紙剪貼畫作,笑說這樣簡單,自己也能做到,不明白為何能成為名畫家。
那時回應,抄襲和批評都容易,創作好的作品難,作品和諧悦目經過漫長歲月仍令人受落是難上難。
在這個展覽中,介紹說 Matisse 晚年的作品自然靈活,看似輕鬆隨意。其實細看好些剪紙,有上千個小針洞,是不停修改移動的印證,他的助手亦說每幅畫都是深思熟慮的成果,修剪移動重新再做,要達到那靈巧的感覺才滿意。
常覺得天份人人不同,但成功的人大都極其勤力,不是僥倖的成果,這倒安心些,努努力力,也定能找到自己的色彩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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